世界艺术哲学(上)分章 10

邢春如 / 著
 加书签  朗读 滚屏

们在面曾经指,艺术作品所展示的并个客观对象世界。讲清楚这点,并容易。在客观对象世界之外,还有另种什么世界?们现在既已通作品的叙事语调讨论作品与现实世界的关系,就可以再次回到这个问题

记邮件找地址: dz@ENAODS.COM

们用文学说这个问题。们可能都会到文学有神秘:语言都在用,每天们都说量的语句,但们使用语言的效果与文学家使用语言的效果有巨差别,这差别自哪里?篇诗作的成功,显然并是因为它所用的词语很罕见,们平时想到用这些词语。那些伟的文学作品所用的词语,们经常也挂在,但们从未把这些词语诗作。为什么?其间发生了什么重化,以至能够让语句成其为诗?

们平时量使用词语,们写论文使用词语,写篇读书报告,写篇游记,都在使用词语,但这些都是艺术作品。为什么?这是因为在这些写作中——借用海德格尔的表述——们只是用词语与存在者(客观对象)打,而没有入存在本们只是面对着存在者。对于这入地会。们曾经说,马致远的《天净沙·小令》是个世界的建立,而只是罗列了几个对象让们去打量它:枯藤、老树、昏鸦、小桥、流家,有六个对象,还有古、西风、瘦马这些对象。关键在于最句:“夕阳西,断肠在天涯”。这最句让面所罗列的对象都再作为对象而存在了,它让个世界呈现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

这可以用英语中的个词“context”(可译为“语境”)讲。

们平时说话,只是用词语传达信息或观念,但是,让词语能够向听者传达信息和观念,却总是有个隐秘的提,这提就是:说话者必须先与听者于共同的语境之中。们平常并去或者必去揭示语境本,因为们是在谈话各方都心领神会到的语境里流的。例如英语课,小孩子英语单词,为了形象化,可能描画个士兵形象,在面写man,再描画个女护士,写woman。听课的孩子们会对此提异议说:难都是军吗?女都是护士吗?会提这样的问题,们知自己是在学英语的课堂里。由于这样的课堂,语言学的语境已经成立。在此语境中,师采用如此的指代,会有问题。其实,切语言流都是流者共同领会到的、使流成为可能的语境之中的。们平时直接地就在被预设好的语境中说话或写作。但是,倘若写文学作品,就没有与读者共有的语境现成地提供给。这语境必须由自己创立。

语境由写作者自己创立?这听去有些可思议。然而,文学创作的本质恰恰就是创立语境。

文学家使用词语,表面对事可能生的描写、刻画,其实,这些描写、刻画都有层的目的论结构隐藏其中,这个目的论结构就是语境本之呈现。语境乃是文学家们呕心沥血地想表现的东西。借用理学的概念,这是个“场”的呈现。们可以把它“生存场”。为了呈现生存场,文学家在词与词的搭必须很考究,是随什么东西的组就可以呈现个生存场的。

们在共同的生存验中、于共同的语境之中时,若把这个语境本表达们会发现平时的言说方式是无效的。于是,们只能写诗,或写其样式的文学.以呈现那个语境(或“生存场”)。语词的艺术用法源于这个目的。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们才字斟句酌、小心翼翼地择词造句。

再举例。《楼梦》中有对菱学诗程的描述。菱学诗学得痴迷,寝食俱废,好在是有悟的,颇的能,所以很也能加入诗社了。学诗的程有个关键阶段,即能领悟到诗的旨趣所在。有跟黛玉讲的心得:

“据,诗的好里说的意思,想去却是真的。有似乎无理的,想去竟是有理有的。”黛玉笑:“这话有了些意思,但从何见得?”菱笑:“《塞首,那联云:‘漠孤烟直,河落圆。’想烟如何直?自然是圆的:这‘直’字似无理,‘圆’字似太俗。想,倒像是见了这景的。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,竟再找两个字。再还有‘落江湖天地青’:这‘’‘青’两个字也似无理。想,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,念在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个橄榄。还有‘渡头余落,墟里孤烟’:这‘余’字和‘’字,难为怎么想!们那年,那挽住船,岸又没有。只有几棵树,远远的几家晚饭,那个烟竟是碧青,连云直。谁知读了这两句,倒像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。”

这其实是曹雪芹的诗论,借了菱的。这诗论论得好。好在哪里?讲写诗须达到写写景之真,但是外在的真,是概念或描述词用得恰当。“直”恰当,烟哪里是直的?但是非“直”行。为什么?在烟之“直”中,那漠的茫茫的辽阔才呈现。为什么个“青”、个“”、个“余”、个“”字都那么?用所在是何?原唯有这样写,才会让读者——例如菱——想起当初的那个:“倒像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。”当然,是到了关于“那个地方”的幅很真的“照片”里面去了,而是又到了在那种境之中的全部的验里去了。

们生活的每刻都在“生存场”中。能能把生存场表达?们平时的文字并涉及到它,必须艺术地使用语言,才可能涉及。对语言的艺术的用法,就是拿词语那个生存场。仅文学如此,切艺术创作都是如此。为画肖像画,把这个指认给看,瞧,此是某某。如果这肖像画是真正的艺术作品,们看到的就仅是某某,而是与这个连的个生存场。倘若有画家为个在其民族历史中起关键作用的政治家画肖像,就应当仅画这个政治家的外貌特征,而且凝聚着的的民族的段历史命运。在的眼神和中,应当呈现的个密相连的的民族的段历史,段命运,受,番苦难,种使命,种事业。句话,应当通的形象展现个民族的生存场。由此可以想见个艺术家是怎样工作的,的用所在是什么。这切都说明,艺术所揭示的个客观对象的世界,而是们本就归属其中的生存世界。在对这个世界的揭示中,真理原始地发生了。

作品的重语境

们已用“语境”概念说明艺术作品并是展示个外部对象世界,而是展示使对象得以在其中现的个生存世界。艺术的本质任务,正是呈现使类现实生活在其中得以展开的“语境”本。但语境是如何形成的呢?

语境是在部作品的诸多语调的关联中形成起的。部稍点的作品就会有多个叙事,部更的作品会有极其繁多的叙事,而每个叙事又各自己的语调。但是,诸多语调之间并非互,它们种统的关系之中。正是这个统的关系,造成了作为作品整的语境。

正如语调是重的样,语境也是重的。语调方面是对象语调,另方面是评价语调。相应地,作品之语境,方面是由诸多对象语调所构成的“题材实事语境”;另方面,则是由诸多评价语调所构成的“形式完成语境”。

正像评价语调是对作品中每个实事的“制作”,因而支了对象语调样,形式完成语境也主导着题材实事语境,因为正是靠着它,才完成了对整个作品的题材实事的“制作”,从而形成了作品之整

在传统美学理论中们已经熟知“题材”这概念。般地区分了题材与素材。题材固然自现实生活所提供的素材,但并是任何素材都能成为题材。只有那些能入作品的素材,才是作品的题材。但是,能与能,取决于什么呢?某些美学理论的回答是:取决于作品预先确定的主题。这种看法其实就是主张在创作中尊奉“主题先行”的原则。

们认为,主题先行的原则违背了艺术创作的本真正的艺术创作程的真相。在们看,从素材到题材的转,取决于作品的形式完成语境是否形成。

为什么在这里用“形式完成”这个概念呢?

个简单的说明是:被再现的现实生活必须在作品中被闭。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有个自然主义文学流派,主张文学创作应当有如自然科学那样,以直接的观察和确的分析描写世界的事,而应当对现实行增删、修改。这种主张显然是认为作品只有个语境,即题材实事语境。但是,在创作实践中,自然主义地记录现实,其实是可能的。没有形式完成语境,没有作品。现实生活中的实事是永远向未开放的,而且在其历史程中也始终是未完形的.它是断地被打断的。个现实中的,其生活本有方方面面的杂多容,除了参与某些事件之外,吃喝拉撒,还有种种期而遇的事东拉西。作品可能将这样的实事包容无遗。实事必须被某种统的形式和完形,这样才能成功部作品。

那么,形式完成语境,亦即将实事予以闭和完形的那个统的形式,又是如何形成的呢?

以哈姆雷特这个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为例。哈姆雷特的实际苦是现实的,属于题材实事,的呼喊、的独的行的社会关系、的遭遇和命运等等这些容,构成了这部戏剧的题材实事语境。在这个语境中,是哈姆雷特这个在追验着自己的生活目标。因此,这个语境是建立在哈姆雷特对自己的目标的追验的基础的。

但是,光是这个题材实事语境并能构成作品。作品是种制作存在。作品对什么行制作?在们举的这个例子中,作品制作的对象,乃是哈姆雷特对自己的目标的追验。由谁制作?假莎士比亚的文学手笔制作。莎士比亚如何制作?必须对哈姆雷特的追行再验,也即形成种“对验的验”。

“对验的验”,种概念式的思考,而仍然是验,因而仍然中,而非存在于个通思考而获致的“主题思想”中。这点正是们理解作品制作以及作品存在方式的关键。

行再验.实际个怎样的程呢?是个把验构筑成形象的程。因为唯独通验构筑成形象,们才能真正达到“对验的验”。而这种对验的形象构筑,也就是作品的形式完成语境之形成。

验是有构形量的(亦即们在面第讲中讲的“在审美经验中的”),因此它同时就是作品之制作。

们举个例子,那就是宋代诗辛弃疾的首《清平乐》:

独宿博山王氏庵

饥鼠,蝙蝠翻灯舞。屋松风吹急雨,破纸窗间自语。

平生塞北江南,归华发苍颜。布被秋宵梦觉,眼万里江山。

假如辛弃疾只是作为实际生活中的主公而验着自己的境遇,那么就只能是“对象地”悲哀着。但恰好又是文学家,验着自己壮志未酬的郁闷和晚年潦倒的落,而且还验着自己的这份验。这验直接地就成为创作的冲,亦即那种验构筑成可观照的形象的冲,于是,就有了这首词。

验(对象验)中,主公只是实际地悲哀着,而对这种悲哀的表达,只能是实际的哭泣(管是有声的,还是无言的)。在验(对对象验的再验)中,仍然活着悲哀之,但却是悲哀在歌唱着自己。们这里所说的“歌唱”,是指验在种无蔽的敞亮中展现自己的形象。对实际验的歌唱,就是作品的形式完成语境。

面所举的词作中,辛弃疾晚境潦倒的悲哀所有的全部的对象的沉重,都由对这份悲哀的歌唱所克了。这就是诗切艺术家之所以行创作的原

因此,再验是对生存验的“歌唱”。歌唱就是构形,是在想像中让个生存验的世界“现在场”,在这个世界中,生存验获得了重构。

由于这样的重构,原先的生存验也就获得了自己的意义澄明。

们应当从这个观点发去确立艺术批评的准绳。艺术批评在讨论部作品的艺术价值时,应该把重心放在何?应是放在对作品的主题观念的辨认和评价,或者放在对它表达此观念的技巧的评价,而应当放在对作品的本质容的关注。而作品的本质容,并是它的所谓“中心思想”,而是它的形式完成语境。

们且再看例,杜甫的七律《登》:

风急天猿啸哀,渚清沙飞回。

无边落木萧萧

万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独登台。

艰难苦恨繁霜鬓,潦倒新浊酒杯。

这首诗的真正容是什么?它的意义何在?通常的看法是:它表现了中国古代文失意、落魄的悲苦之。理由很明显:诗的末了两句点了“中心思想”。但如此解释这首诗的艺术价值,终嫌狭窄,能让们称意。因为这样的解释还只是谈到了作品的“题材实事”,只是指了它的“主题观念”,还没有真正入“作品存在”。们读这首诗时的审美经验,主地并是共鸣于古代落魄文的悲苦,而是被置入了个雄浑、阔、悲凉的意境之中。此意境展现了千百年中国文可以共同受到的生存世界。由于这个世界被这篇诗作形象地构筑而成,中国文化之悲剧的命运才得到了公开的展示。这是其

其二,在此意境中,有限、渺小之个,面对苍茫之天地、无之历史而产生的刻的孤独,也得到了回味无穷的寄托。这又是这部作品朽的魅之所在,它远远超了表现个悲苦的范围。

因此,结论就很清楚:作品的本质容,应当从作品的“形式完成语境”中去把,而是从作为观念的“主题思想”那里去寻觅。

“主题思想”常可在作品的题材实事语境中被简单地指认,但往往正是在这种指认中,们未曾去注意到作品的形式完成语境,从而错失了作品的本质容,终于能真实地估量作品的艺术价值。

大家正在读